王開東

內(nèi)爾諾丁斯在《學會關心》里說過一段話。

“當我和我丈夫讀高中的時候，我知道我們的老師關心我們。實際上我們的很多老師并不精通他所教的科目，但是他們了解我們，與我們交談，鼓勵我們。我們學習負擔也不是很重。一旦暑假來臨，我就精神不振，因為我不愿意離開學校那么長時間。學校已經(jīng)成為了我的第二個家了。……

教育研究者和一般行為的科學研究者一樣，都錯誤地認為一成不變的方法可以取代個人差異。這種企圖只會加劇學生的游離行為。

研究者們往往試圖去決定A和B哪個是更好的學習方法。他們盡量忽略教師和學生的特殊性，他們盡量控制盡可能多的變量。然而——問題在于教師并不具備物理上的可變性，教師不能夠被視為傳輸系統(tǒng)或處理工具。孩子們也是這樣。課堂教學過程中一個不經(jīng)意的一顰一笑或許就會改變一切！……

整個教育系統(tǒng)似乎精疲力竭、陷入危機，但這主要是因為這個系統(tǒng)只會用一種思路行事：例行公務般地累加課程和服務。學生們在被喂養(yǎng)著，這種喂養(yǎng)哲學的核心是：饑餓的孩子不能學習，而真正需要的是富有愛心的人們來哺育饑餓的孩子。”

這段話實在太令人震驚了，引發(fā)我很多思考。

一個疑問是，大多數(shù)老師并不精通他所教的科目，為何這兩個孩子如此迷戀校園？為何離開校園時間長一點就精神不振？為什么他們把學校當成了自己的家？

由此看來，老師的專業(yè)水平固然有影響，有作用，甚至作用還不小，但仍然不是絕對作用。那么，讓孩子們喜歡老師，喜歡校園的究竟是什么？

內(nèi)爾諾丁斯說，是老師們對孩子的關心。這種關心是有層次的。一是老師經(jīng)常和孩子交流，交流才會了解。二是不斷鼓勵孩子，鼓勵孩子讓孩子獲得信心。三是負擔不要太重，這是更深層次的愛。對孩子的尊重，對孩子身心的關心，居然比老師的專業(yè)知識和職業(yè)技能還要重要。這誰能知道？誰能理解？誰能踐行？誰敢踐行呢？

但這幾方面仍然是表面現(xiàn)象，教育是人與人之間的事情，本質(zhì)上是一種關系的建立，因此決定教育質(zhì)量的關鍵不是教育技術，也不是教育方法，而是教師是一個什么樣的人，以及和學生建立了什么樣的關系。

你是一個什么樣的人，就決定了你是什么樣的教育。從這個角度來說，你即語文，你即數(shù)學，你即英語……你就是全部的教育。這與一個老師寫過多少論文、做過多少課題、上過多少公開課，被多少有關或無關的人高度評價無關，那些都是老師對自己人生的規(guī)劃和打磨，與學生的學習沒有直接關聯(lián)。

其實這不是內(nèi)爾諾丁斯的個人感受，科學實證也是如此。我的好友趙桂霞校長曾在廣文中學做過一次調(diào)研，讓孩子們列舉最喜愛老師的特征并排序，大數(shù)據(jù)調(diào)研的排列結果如下：

1.尊重學生，與學生做朋友。

2.平等看待學生，一視同仁。

3．不諷刺挖苦學生。

4．不體罰或變相體罰學生。

5．教學方法獨到、新穎，語言幽默生動，課堂氣氛活躍。

6．有淵博的知識。

7．能虛心聽取學生的意見。

8．不拖堂。

9．布置作業(yè)要適當。

10．不隨便找家長來學校，不向家長打小報告。

最受歡迎老師的前10大特點中，涉及到老師淵博知識和教學方法的竟然只有兩項，而且排名并不靠前。這說明什么？說明本科生教小學、研究生教初高中，在知識儲備上幾無問題，最重要的還是老師的做人，育人重于教書。

但現(xiàn)在教師大量的培訓會議，幾乎全都是教學，著力提高的還是教師的知識水平和技能水平，對老師育人方面的關注遠遠不夠，也使得培訓猛如虎，很不受老師的待見。大量的網(wǎng)絡培訓任務，基本都是老師上課開起來，下課再換一個，或者晚上睡覺打開，消聲，讓講師一個人自言自語，這實在太可悲了。甚至還催生了一個產(chǎn)業(yè)，專門幫人家學習完成繼續(xù)教育。正是因為這個原因，我拒絕了多個網(wǎng)絡課程，害怕成為那個自言自語的講師。

第二個問題是，他們都是技術主義者，控制變量，篩選出更好的學習方法。但問題是這是教學，師生都是活生生的人，不具備物理上的可變性。教師不能是也不必是一種知識加工和傳輸?shù)墓ぞ?，孩子也不該是也不能是接受的工具?/span>

一成不變的方法一旦取代了個人差異，這樣的教學就失去了生命意義，即便成效很高，與一個熟練的機器人有何差別？所以佐藤學說要建構一種潤澤的課程。我的理解是，潤澤的課堂上應該蕩漾著探究的思緒，游弋著民主的靈魂，涌動著求知的熱情，散發(fā)著會心的微笑。但這些課堂的內(nèi)涵和細節(jié)，技術主義是沒辦法做到的。

他們之所以沒辦法做到，乃是因為第三個問題，他們信奉的是喂養(yǎng)哲學，這種哲學核心的前提是：“饑餓的孩子不能學習，而真正需要的是富有愛心的人們來哺育饑餓的孩子。”但問題是，沒有人告訴我們，饑餓的孩子為何不能學習？為什么必須要有愛心的人來哺育？但結果讓成人很滿意。老師的愛心體現(xiàn)出來了，哺育的高分也出現(xiàn)了。但背后真正的問題是，這個前提是正確的嗎？

如果我們的孩子連饑餓都不能學習，未來離開老師，走入社會，會不會餓死？更不用說終身學習了。所以這個前提貽害無窮。葉圣陶先生早就說過了，教育無非就是培養(yǎng)良好的習慣，教是為了達到不需要教，使得學生自會讀書，自會作文，自會做人。這里最重要的，就是一個“自”，如果把“自”淹沒了，那就真正失去了自我，失去了人的根本，當然就不能成人，教育為人生就失去了倚靠。

這樣看來，“整個教育系統(tǒng)似乎精疲力竭、陷入危機”就是可以理解的了，“例行公務般地累加課程和服務”，就是不得要領，徒增煩惱，止增笑耳罷了。